唐雪元

娘死得早，山里的爹卻沒有再續(xù)娶，一是因家里面窮，二是怕再娶個后媽對她不好。爹從小把她像寶貝一樣捧在手心里，而她也沒有讓爹失望，憑著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一所理想大學(xué)的財會專業(yè)，畢業(yè)后留在了城市里，在一家公司里做會計。

盡管她還沒有能力接爹來城里和她一起生活，但她相信憑自己的努力，這不會是太遙遠(yuǎn)的事情。

過年回家，她總是給爹買大包小包的禮物，穿的，戴的，吃的，用的，都是山里見不到的東西。

爹一邊用手指輕輕地摸著禮物一邊嗔怪她：“又亂花錢，我啥也不缺。這些錢攢下來，留著出嫁時自己買嫁妝。”

她沖他嚷：“誰要嫁人??？我要守著爹過一輩子。”

爹嘿嘿地傻樂：“就怕到時候，我用繩子都拴不住你?！?/span>

工作一年后，同事給她介紹了一個男朋友，小伙子長相不錯，又知道疼她，只是有些郁郁寡歡，一副懷才不遇的模樣。

她安慰他，只要倆人一起努力，別人有的一切，他們都會有。

過年的時候，她興致勃勃地帶他回家給爹相看，只要爹點頭，他們就可以把事情辦了。

聽說她要帶未來的女婿回家，爹高興地殺雞宰鵝，忙了整整一下午，置辦了一桌子的酒菜。

酒足飯飽。夜深了，爹把她拽到一邊：“閨女啊，這小伙子什么都好，但是看人的眼神飄忽不定的，怕是靠不住。聽爹一句，回去就散了吧！說溫和點，別傷著人家?！?/span>

她歪著頭看爹，什么都聽爹的，可是這次不能聽。她說：“爹，你不了解他，他人可好呢，心靈手巧，非常疼我?！?/span>

爹嘆了一口氣，說：“丫頭啁，這次你得聽爹的，爹活了幾十歲，不會走眼?！?/span>

她梗脖子，用手捂著耳朵使勁搖頭。

爹忽然像打雷：“不聽你就給我滾，永遠(yuǎn)別回山，永遠(yuǎn)別再回這個家！”

她嚇了一跳，從小到大，爹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。眼淚噴出來，在臉上肆意橫流，她氣狠狠地說：“爹，這話是您說的，您可別后悔！”

離開家時，爹虎著臉至始至終不再答理他們，仿佛他們是空氣。她心里特不是滋味，心想：爹不懂，我有多么喜歡他。等將來我們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，  有了出息，爹的說法就會不攻自破，到時候再接爹和我們一起過。

走出去老遠(yuǎn)，她禁不住回頭望時，卻看見爹像一座雕像一樣立在院門口，手里牽著一只羊，呆呆地看著他們離去。

有一天，小伙子興沖沖地跑來找她，說要和朋友合伙做一筆生意，急需5萬塊錢周轉(zhuǎn)。她跳了起來，工作不久，且是單位的小職員一個，哪來這么多錢啊?他看她著急，一臉誠懇：“把你們公司的錢挪5萬給我用，我很快就會還上?！?

她嚇了一跳：“那錢不是我的，犯法的事兒咱不能做?！?/span>

他勸她：“不是真的讓你貪污，月底，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錢還上，沒有人會知道。等掙到錢，我們就買房子結(jié)婚，再把你父親從鄉(xiāng)下接來，一家人和和美美過日子?！?/span>

她沒有抵住誘惑。

事情的發(fā)展像劣質(zhì)電視劇一樣俗套，但對于她卻具有摧毀的力量。一天，她打他的手機，關(guān)機。第二天再打，還是關(guān)機。到單位去找他，得知他很久沒到公司上班了。

她知道出事了，眼前發(fā)黑，踉踉蹌蹌回到出租屋。突然想起爹的話：他目光游移不定，必是一個靠不住的人。

整整3天，她吃不下飯；睡不著覺，聽到別人說一個“錢”字就她心驚肉跳。她低聲下氣，四處借債，眼瞅著離月底交賬只剩一周，她才籌到5千元。

絕望，深深地絕望，她想到了死。

在大街上幽靈一樣轉(zhuǎn)悠，忽然想給爹打個電話，莫名想聽爹的聲音。

晚上10點了，聽得出爹慌忙的腳步聲。爹是一路小跑到鄰居家里，聽她電話的，聽爹叫一聲“是丫頭啊”，她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。爹等她不哭，問：“出  事了，是嗎?”她說沒有，只是想爹了，天冷，爹多保重。

爹在她掛電話前大吼：“不管出了什么事兒都別犯傻，天大的事兒有爹呢!”

她也大吼：“告訴您也沒用，5萬塊錢呢，拿什么還?!”

她忽然驚醒，怎么把實話告訴爹了!真渾!

回到出租屋，昏昏沉沉睡了兩天。睜開眼時，爹坐在她床前。

爹摸著她的額頭，滾燙：“丫頭，你發(fā)燒了?！?/span>

燒開水，爹一勺一勺喂她。接著，他像變魔方一樣從尼龍綢包里摸出一個紙包，用報紙包了一層又一層。是錢，整整5沓。

爹說：“咱家的房子，咱家的牛，咱家的羊，還有咱家的果樹，都讓我給賣了，又借了點，湊足了5萬。從現(xiàn)在起，你山里的爹是無家可歸了，丫頭，你可要有良心，要收留我啊!”

她抱著爹，哭了——山里的爹就像山里的一座山，讓她在遇到挫折時，感受到一種山一樣堅實的依靠。

[核稿：周文波  責(zé)編：杜魏岑]